有一个现象值得注意,“二战”之后,法国经济逐步恢复和发展,民众生活水平相应提高,加上美国对法国优质生活方式的引进,从内从外拉动了对法国葡萄酒的需求,追求产量便成为当时法国葡萄酒生产者普遍的做法。而化肥的出现和大量应用,又助推了产量的提升。当时的人们还没有认识到产量和质量之间在超过某一临界点后的反比关系。70年代,整整十年,法国葡萄酒就没有过一个杰出的年份。在解释法国酒在那次盲品中的失利时,这或许是需要考虑的一个因素。
尽管盲品的结果可能具有偶然性,但加州葡萄酒在这次盲品中的胜出却不是撞大运那么简单。
早在18世纪西班牙人便把酿酒葡萄的种植引进到加州。19世纪中叶的淘金热,给加州带来了一拔又一拔的新居民,增加了对葡萄酒的本地需求,新兴的葡萄酒业在索诺玛和纳帕形成:索诺玛和纳帕的第一个商业性酒庄分别建立于1857年和1859年;现在我们还熟悉的酒庄比如Inglenook和Schramsberg等,其历史可上溯至这一时期。顺便一提,在1882年“排华法案”通过前,中国人在当地酒庄建立、葡萄种植和采收、地下酒窖建造等方面都起过重要作用,有的还参与了酿酒。
19世纪末的根瘤芽虫害和从1920年至1933年的“禁酒法案”,分别给加州葡萄酒业以重大打击。在“禁酒法案”被废除后,加州葡萄业开始了复兴,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开始扮演其角色,为这一产业的未来发展打下科学基础。戴维斯分校的教授Albert J. Winkler和Maynard Amerine在30年代末即开始一项研究,寻找不同葡萄品种在加州不同区域的适配关系。1944年,他们发表了研究成果,把加州分成五个气候区,并对每一个区适宜种植哪个品种提出建议,比如纳帕谷的Yountville地区适宜种植赤霞珠,索诺玛的Russian River适宜种植霞多丽和黑皮诺。他们的研究影响到加州的葡萄种植者和酿酒师,于是,业者拔除了原先种植的表现不好的品种,改种被推荐的品种,他们并到戴维斯分校进修,而越来越多的戴维斯分校的毕业生陆续进入到生产第一线。
经过四五十年代的蕴酿,革命性的突破出现在60年代。这个时候,酿出有质量的酒,在加州成为了越来越多酒庄的追求,他们与戴维斯分校合作,在低温发酵、不锈钢罐的使用、防氧化、苹果乳酸发酵的控制、防御霜冻、微过滤等方面进行探索并取得成果,大大地提升了酒质。1964年,Maynard Amerine教授受邀到波尔多出席一个学术论坛,出发前他请教加州当代葡萄业的教父级人物André Tchelistcheff,到了那边跟法国人说些什么好,因为他知道Tchelistcheff经常阅读法国的专业期刊,对法国同业的发展颇为熟悉。Tchelistcheff自信地对他说:“你不用谦虚,现在我们在加州干的许多事情,他们都还不懂。跟他们讲讲苹果乳酸发酵控制和微过滤吧。这两样东西法国人还没太明白。”(后来才发现,在苹果乳酸发酵控制的研发上,法国人与美国人基本上同步取得成功。)
当美国人提出要做出有品质的酒时,他们心目中的榜样是法国酒,有的酒庄还请来了法国酿酒师。Beaulieu酒庄本来就有法国渊源,他的庄主Georges de Latour1883年从法国来到美国并于1899开始买地建立自己的酒庄,员工全是法国人或在法国受过培训。1938年,Beaulieu酒庄的法国酿酒师退休,De Latour到巴黎要招聘另一个法国人。结果,André Tchelistcheff被介绍给了他。Tchelistcheff在俄国出生、辗转欧洲几个国家后来到法国学习酿酒并有工作经历。Tchelistcheff来到加州为Beaulieu酒庄工作,后来在许多酒庄当顾问,在“巴黎盲品”中获得白葡萄酒第一名的Chateau Montelena的酿酒师Mike Grgich曾受教于他,获得红葡萄酒第一名的Stag’s Leap Wine Cellars的酿酒师Warren Winiarski也曾与他合作。
到了1960年代中期,加州葡萄酒业的领军人物进入了换代的阶段,“禁酒法案”被废止之后30年中奋力前行的一批人,让位于年轻的一代,新一代的杰出代表是罗伯特?蒙大菲(Robert Mondavi)。
罗伯特·蒙大菲的父母均为意大利移民,在“禁酒法案”实施时即进入加州从事葡萄买卖,1937年买下一个酒庄。1943年,罗伯特说服了他的父母买下了仍在运营的当时纳帕谷最老的酒庄Charles Krug Winery,请来Tchelistcheff当顾问,与他的弟弟彼得合力把这个酒庄打理得有声有色。由于兄弟二人性格、处事方式和理念不合,1965年,52岁的罗伯特被迫离开了Charles Krug Winery。
1962年,罗伯特第一次到欧洲旅行,考察了波尔多、勃艮第、托斯卡纳等产区,参观了许多名庄,与酿酒师交流,品尝了不少佳酿,得益非浅,在巴黎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厅的美好经历让他顿时明白“这就是我想要酿的酒”。1966年,罗伯特创立了Robert Mondavi Winery,这是纳帕谷在30年里新建的第一个酒庄,一切按照罗伯特的理想设计,采用一流的设备。每星期一下午,罗伯特与酒庄的几个骨干一道,拿自己酒庄的酒与最好的法国酒进行对比品鉴,他的目标就是要在纳帕这块土地上,酿出体现自己风土特色的可与法国最好的酒媲美的葡萄酒。罗伯特的贡献,包括改变了美国葡萄酒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形象,开创了酒庄旅游的先河,促进了产区形象的建立,倡导了一种集美酒、美食、艺术于一体的生活方式……
其实,在“巴黎盲品”之前,在加州就有这样一些活动,把加州酒与法国酒放在一起盲品,加州酒胜出的例子早就出现过。
被别人视为榜样并成为被追赶的目标,对法国人来说,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吗?几十年之后对此仍耿耿于怀,实在不够大度。
“巴黎盲品”的结果,让人们终于可以大胆推断:在被视为神圣的法国风土之外,也可以生产出杰出的葡萄酒。正如罗伯特?帕克(Robert Parker)在2001年所说:“这次巴黎盲品摧毁了法国至高无上的神话,开创了葡萄酒世界民主化的纪元。这在葡萄酒历史上是个分水岭。”在那之后,随着经济全球化,葡萄酒的世界地图发生巨变,新世界出现了,并与旧世界分庭抗礼。多样化的葡萄酒世界更加美妙。
那个唯一出现在这次“巴黎盲品”现场的记者George M. Taber于2005年出版了一本书,书名就叫《Judgment of Paris》。关于此事件,还有人拍过一部电影《Bottle Shock》,2008年首映。这本书,这部电影,有兴趣者不妨找来看看。